卷末．生死與共(三)
眼睛適應了亮光，她發現自己身在一處陌生房內，案上一爐薰香散出輕煙香風，這明明陌生的氣味，卻似乎隱隱勾起她記憶深處的模糊印象，令她十分不愉快地蹙起眉。
面前一張長椅上，一位俊美男子慵懶斜坐，一頭與她同色的髮絲飄散，白晳得過於蒼白的陰柔臉孔沒有表情，修長的手拿起桌上的酒杯輕飲，姿態優雅；但周身明顯散出的妖氣彷彿讓空間凝結。
「你是誰，意欲何為？」斐川鏡明白這個空間只是他創造出的結界假象，冷冷盯著他，不敢鬆懈。
「哎呀，妳竟然….能夠忘了我？」
男子終於抬眼與她對視，在看見她一身霞衣束帶的裝扮，睜大眼先是微微一愣，接著大笑出聲：「原來如此….妳現在是個陰陽術師——呵呵，真是好笑，太諷刺了！」
「有話直說，你究竟是什麼人？」
男子不停大笑，眼裡卻沒有笑意，好一會兒才停止笑聲，薄唇輕吐：「看來，妳是失了記憶嗎？小朱漓……」
這呼喚令她不由自主地皺眉，卻一點也沒有印象。
男子看她的反應又笑了，目光落在她頸上的八角陵鏡，「難怪這麼多年來都探尋不到妳的氣息，原來她把這東西給了妳啊…..」
他狹長的鳳眼細細凝視她，飄忽低喃：「妳….與妳母親生得一個模樣。」
眸底莫名的情感閃爍，明明望著她，卻好像在看著另一個人。
「本來我是應該直接將妳這孽種鏟除的！不過妳如今記憶喪失，我就大發慈悲，先告訴妳那段被遺忘的記憶吧——」赤燄勾起殘酷輕笑，「怎麼能讓妳一無所知的死去呢？至少，該讓妳想起妳母親臨終前被我凌虐的那幕吧！」
「住口！」她不由得低喝制止他的話，撫著隱隱作痛的頭，心裡隱約覺得有什麼被掩蓋住的東西悄悄出現了裂痕。
他似是享受著她的反應，「害怕了嗎？朱漓。」
「我的名字不是朱漓！」
斐川鏡瞪著他，纖指拈起咒符朝他射去，赤燄氣定神閒隨手一揮，數張咒符化為灰燼紛紛落地。
「哼，不過就是個小雜種，這點小把戲也想傷我？」他憐憫的目光帶著譏諷，「好了，就乖乖聽我說故事吧。」
他一把將她拉到身旁坐下，明明看似輕輕按住她的肩，斐川鏡卻覺得動彈不得，不由得怒火中燒。
「很好的眼神呢。」赤燄撩起她的髮輕笑，「真像妳母親，那堅毅眼神美麗又耀眼…….」
他像是遙想起過去，目光落在遠方，「我們是遠古便存在的尊貴妖靈—凰族；自古以女子為尊，每個凰族之女皆天生擁有強大妖力，世代皆由女子繼承王位，統領一族，數千年來皆然…..但自從那一年開始出現了變化。」
他的聲音轉冷，看著她的眼神多了幾分恨意，「原本即將繼承下一任王位的凰族之女芸姬，竟然和人類私通——觸犯了前所未有的禁忌！她逃到人間，拋下凰族的一切，和那個低賤人類一起生活…..這樣天理不容之事自然是不容許發生！即使她隱姓埋名，這樣的背叛者仍然不容許存在，我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找到她，才發現她竟然和那人類生了一個孽種——」話末，意有所指的目光直直視著她。
斐川鏡默默聽著，不知為何心跳莫名加速，腦中閃過許多抓不住的畫面，不覺蹙眉按住頭。
「我把那該死的人類和芸姬都制裁了，獨獨讓那個小雜種給逃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怒視他，抑止不住狂亂的心跳。
「我想說的，妳到這裡也該明白了吧！」赤燄冷冷笑出聲來，忽然一把扯住她的頭髮將她拉近，幾乎可感受他的鼻息似地低語：「那芸姬，就是我當年的未婚妻，妳的母親——」
「不是！」斐川鏡揮開他的手怒喊，「我不是！」
「妳是。妳就是芸姬的女兒，當年僥倖逃過一死的那個孽種！」他手指殘忍地再度滑過她的髮，「妳也看到了，我們髮色是一樣的…..雖然妳是擁有一半卑賤人類血統的雜種，但仍然承襲了凰族一脈的紅髮特徵，和妳母親一樣的美貌。」
「住口！」斐川鏡冷喝一聲，咒語輕喃，手中杖劍揮斬，劃破結界空間。
霎時四周景物一變，虛構的空間散去，兩人佇立在城邑外荒林道上。
「很驚訝吧，小朱漓。」赤燄看著她無比動搖的神情，又笑了，「所以妳這個半妖雜種，如今成了個降妖除魔的陰陽師，不覺得太可笑了嗎？」
「我說過我不是朱漓。」她抽出錫杖的銀劍，直指著他。
「哼，即使妳再怎麼否認，妳仍然是芸姬的女兒。」他瞇起眼看著她頸間的八角陵鏡，「妳不知道吧？那個陵鏡是凰族的秘寶，只有歷任王位繼承人才能擁有…..它能掩蓋妖氣，所以才這麼多年都沒被人發現妳其實是個半妖——包括妳自己也毫無所覺。也因此我一直遍尋不著，讓妳多苟活了這幾年的時間，否則循著同脈妖氣，妳以為妳還能活到這時？」
掩蓋妖氣…….斐川鏡心中狠狠一抽。
所以，師尊陰陽寮首才耳提面命，千萬不可將此物拿下的原因就是如此？
怎麼會…竟是這樣！雖力持鎮定，但指著他的劍尖卻微微發顫。
那八角陵似是呼應他的話般，此刻又開始隱隱發熱起來。
「好了，故事說到這裡，小朱漓…..妳可有想起了什麼來？」赤燄譏諷地勾起唇角，「有沒有喚起一點點妳喪失的記憶？還記得當年你們一家三口短暫的天倫之樂？還是想起了妳們逃命的情景？或是妳母親為保全妳慘死在我刀下的模樣？」
「別再說了！」思緒紛亂，頭痛欲裂…..斐川鏡顫抖得幾乎站不住腳。
腦中不斷飛逝而過的畫面讓她心亂如麻，卻什麼都抓不住，在耳畔迴盪的是那多年來日夜糾纏她的夢魘…….她現在仍舊什麼也想不起來，但唯有一件事可以確定，她知道這個男人說的都是真的——
….她是個妖。竟然…是個妖……
震驚，打擊，混亂…..各種情緒交雜，讓她腦中一片空白。
「那麼，也該了結妳的性命了。」赤燄眸中殺意陡升，大掌一翻，修長手上出現一把紅色長刀，「妳這個不該存於世上的雜種，我們體內流淌的尊貴凰族血液，絕不允許被妳玷污！」
說著以迅雷之勢飛身向前，刺向毫無防備的斐川鏡；忽而一把烏亮長刀及時擋在她身前彈開了攻勢，與此同時，她被另一股力道拉開，一把圈在熟悉的懷抱中。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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