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刻骨銘心(四)
過了幾日,又有男子莫名死去,同樣是被剝去臉皮,倒臥河邊。
城裡開始繪聲繪影,說這是妖魂作祟的詛咒,鬧得人心惶惶,一到日暮時分,家家戶戶門窗緊閉,不敢在外逗留。
偶爾有人聽見不知從何處傳來的歌聲,更是嚇得夜不能眠。
此時夜已深,月兒高掛。
皎潔月光灑落一地,映照出城邑外一抹頹長高瘦的身影。
身上的銀白甲冑與月光相互輝映,獨自一人在毫無人煙的道路上前行。
輕輕地,不知何處飄來了歌聲,綿長悠遠,帶著哀傷,彷彿近在耳畔,又好像飄揚在遠方,聽不真切。
那白色人影緩步行走,似是被歌聲吸引,一步一步往郊外而去。
輕緩的流水聲傳來,他走到河邊停下。
面前坐著一個女子,正背對著他,歌聲也漸漸清晰起來。
「真美的歌聲啊。」他對著女子的背影輕聲道。
「呵呵….」女子輕笑著回過頭來看著他,「美的只有歌聲嗎?」
「當然妳更加美麗。」
聽到他毫不猶豫的誇讚,女子勾起媚笑,朝他走去,望著面前的銀白甲冑以及俊美無儔的臉孔,微微挑起了眉:「嗯…..你似乎和其他人不一樣呢!」
「妳也和其他女子不同。」他微微一笑,直直視著她。
「哪裡不同呢?」女子嬌嬈地朝他貼近,豔麗姿容在月下閃動。
他沒有閃避她若有似無的勾引,伸手撩撥地勾起他一摟髮絲,湊近鼻端輕吻,「迷人的香氣,以及…..」
長指誘惑似地輕緩滑過她雪白的臉容,「傾城的容貌——」
「公子真會說話…….」她將臉貼上那寬厚的胸膛,嬌聲呢喃。
「但是,妳為何在深夜時分獨自一人在此呢?」
「因為….我舉目無親,太寂寞了…….」女子依偎在他懷裡,輕輕嘆息,「我一直,想找個能依靠的人……..就像,公子一般…….」
「是嗎?」他單手捧起她的臉,另一隻手環抱住她,柔聲道:「如此可憐的女子,真讓人心疼不已。」
「那麼,公子願意接受我嗎?」女子抬起頭,媚眼如絲,將他緊緊纏住。「可是像公子這般出色俊美的外貌,肯定已有妻子伴侶了。」
「…..我現在的眼中只有妳。」他收緊手臂,大手在她背後輕撫。
「那麼,我和你的妻子,哪個比較美麗?」紅唇勾起笑意,風情萬種。
「…..很遺憾,妳永遠比不上她。」溫柔嗓音一變,他乾脆地放開她。
在離開她背後的手之下,一張符咒不著痕跡地貼住她的背。
「….你說什麼!?」女子一愣,不解地看著他丕變的態度。
想上前,卻發現自己竟動彈不得。
「這…怎麼會?」她氣急敗壞地瞪著他,「你是什麼人?」
「嗯….姑且算是個誘餌吧。」紫蒼堂勾著淺笑,手腕翻轉,以迅雷之勢再度將另一張符咒拍上她胸口。
「你——」女子痛呼一聲,面目猙獰,卻無法移動分毫。
隨後一陣腳步聲傳來,斐川鏡踏著優雅的步伐走近兩人。
「這符咒…..原來是妳這個術師!」女子惡狠狠地瞪著她,「我跟妳沒有恩怨,為什麼要阻礙我?」
「那些被妳所害的男子又和妳有什麼恩怨?」斐川鏡冷然無畏視著她,隨後又輕嘆道:「既有特定對象,應該也有什麼故事吧。」
自從經過這一路的遊歷至此,每個妖靈大都有自己的苦衷與故事,並非所有的妖物都是十惡不赦之徒,她再也無法純粹地以除妖務盡的心態面對。
「因為他們都該死。」女子恨著聲,彷彿回憶起了什麼般,眼眸痛苦地搖曳,「那些輕易被美貌迷惑的男人不配活在世上…..」
「為什麼?」
面對斐川鏡的提問,她飄忽地冷笑,視線落在遠方,「我曾有一個丈夫,成婚後不久,他卻移戀別戀…..那女人心腸歹毒,不但搶了我的丈夫,還加害於我——撕去我的臉皮,將我投入井中而亡……我悲憤不甘,立誓要向他們復仇!包括那些為了美貌就變心的男人。」
「無論如何都不該傷害無辜生命。」
「如今我已回不了頭了——」
話落,女子的臉容忽然起了變化,裂開大口而笑,原先豔麗的姿容轉為猙獰,臉皮竟緩緩剝落,露出血紅的皮膚,血肉彷彿融化般滴著血,無比驚悚。
隨後厲聲叫喊,衝破了身上的定身咒符控制,朝她而去。
紫蒼堂火速將她護在身後,提刀格開女子的攻勢。
「我可不允許妳傷害她一分一毫。」
「呵呵…你一介人類看我這模樣竟然不怕。」女子那幾乎裂到耳際的血盆大口詭異地笑著,邊說邊滴下無比惡臭的血水。「不過你以為手上那普通的兵器能對付得了我?」
說著又帶著兇猛之勢撲來,力道驚人,招招致命。
身後,斐川鏡見她已完全化為厲鬼,毫無轉圜回頭空間,不由得嘆息一聲,悄悄抽出法杖內的銀劍。
前頭,紫蒼堂正與她纏鬥不休。
「吶,你還是第一個拒絕我誘惑的人……她對你這麼重要?真讓我羨慕啊。」女子仍裂著嘴笑,沒有臉皮的血紅臉孔湊近他,一把抓住他的刀,「可惜你傷不了我……不如就讓你和其他男人一樣吧,雖然可惜了你這張這麼俊的臉。」另一隻手刮著紫蒼堂的臉頰,陰惻冷笑。
就在那異常尖銳的指甲要劃下的同時,忽然面前一道銀光閃過,斐川鏡清冷的嗓音在背後響起:
「…..我說,妳是不是忘了我的存在?」
「妳——」女子愣愣地低頭看著穿透自己胸口的銀劍,緩緩回過頭看她。
「不容許妳再傷害無辜。」斐川鏡聲音沒有一絲情緒,美眸平靜得彷彿凍結,握著銀劍的手又向前推進,「普通兵器無法傷妳,但我可以。」
穿透女子胸口的劍尖並無血液流出,只有不斷散逸出來的詭異黑氣。
「…..啊,竟然一點都不痛呢。」女子輕聲呢喃,竟微微笑了。
被淨化之劍洗滌,女子的臉容緩緩恢復人類原本的樣貌。
斐川鏡抽回劍身,她慢慢跪坐在地,胸口仍不斷散出妖氣,像一縷輕煙,飄散夜空中。
「我只是….很不甘心。」她看著兩人,落下兩行淚,「明明嘴裡說愛我的丈夫,卻愛上另一個比我更美的人…..被剝下臉皮的痛楚,遠遠比不上被背叛的心痛——」
她按著胸口,身軀逐漸變得模糊,在最後一刻,她哀悽望著紫蒼堂,輕問:「你說….我美嗎?」
「…..妳很美。」他輕聲說,溫柔淺笑。
「是嗎?」她撫著自己的臉,滿足地笑了,「謝謝…….」
話落,女子的身體緩緩消失在兩人眼前。
「結束得比想像中快呢。」紫蒼堂俐落將刀收回。
「傷口沒裂開吧?」斐川鏡擔心輕問。
紫蒼堂腹傷尚未完全康復,本不想讓他涉入這次事件,只是她這幾日試圖尋找那妖未果,似乎只有男子才能順利得見,不得已只好讓他充當誘餌。
「已經完全沒事了。」紫蒼堂攬住她,將她的手拉到他傷處,低笑:「妳明明已親身確認過了吧。」
感覺他意有所指,斐川鏡不理會他,輕哼道:「…..是,我確實每日親身幫你換藥,傷口的確快癒合了。」
話方落,忽見她神色有異,按住胸前不語。
「怎麼了?」紫蒼堂神色一整,低問。
「也沒什麼……」她皺著眉輕撫頸間的八角陵鏡,「總感覺最近它好像偶爾會莫名發熱……之前以為是錯覺,但最近日漸頻繁,有些奇怪。」
「之前曾有過這情況嗎?」
「從來沒有。」她緩緩搖了搖頭,思索著,「有種奇怪的感覺,像是被什麼牽動一樣,特別是來到上野之後——」
紫蒼堂神情轉為嚴肅,和她對望一眼,兩人心中皆浮現一個想法。
上野鄰國便是甲斐。
——那就是陰陽寮首當年救下她的地方。
而如今對當年記憶全失的她,唯一的連繫僅餘身上這條八角陵鏡…..愈靠近甲斐,它便彷彿受牽引一般起了變化。
她的身世,當年被追殺的真相為何,隱隱地一步一步接近。
不知為何,她心頭起了微微不安騷動…..
「我猜,你現在心中所想與我相同。」她嘆息道。
「…..這面鏡子,妳有拿下過嗎?」紫蒼堂瞇起眼,試探地問。
「不,沒有。」她一直謹尊陰陽寮首的叮囑,無論如何都不可將它拿下!所以多年來她從未離身。
「是嗎。」彷彿知道她此刻憂思,紫蒼堂輕輕將她攬入懷中。
「….堂。」斐川鏡忽然執起他的手,牢牢握住。
「怎麼了?」他用另一隻手梳過她紅豔髮絲,那奇異髮色在月光下閃動著妖異光芒。
「沒什麼,忽然想這麼做。」她笑笑,將臉埋入他胸膛,感受他沉穩的心跳聲,那是最讓她覺得安心的跳動。
「….我們前往甲斐吧。」她沒有抬頭,悶悶的聲音從他懷裡傳出。
不管接下來將迎來什麼,她都不想逃避。
「嗯。」他輕應,抱緊了懷中摯愛的人兒。
她並沒有發現,紫蒼堂看著那八角陵鏡,神情複雜。
卷六.刻骨銘心(完)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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