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旅記煙雲-卷始.旅途開端(二)

卷始.旅途開端(二)

  雨仍下著,天際悶雷陣陣。
  斐川鏡走出陰陽寮,輕輕吁了口氣。她沒有告訴師尊的是,她這趟遠行除了遊歷各國外,其實還隱藏著一個目的──
  掬起胸前的一縷鮮紅髮絲,她眼眸闇了闇。
  那就是她想知道自己來自何方……

  她想明白自己出生何處、發生何事、犯了什麼錯,會讓眾人驚恐又憤怒地欲將當年幼小無知的她置於死地──難道只因這異於常人的髮色?
  追尋過去,是她多年來始終隱於心底最深處的一個希冀。
  而這趟旅程,也許將會有答案。

  纖纖素手撫上頸項間掛著的鍊子。
  那是一個小巧的八角陵鏡,自幼便掛在她頸間,當年陰陽寮首將她救下之時,她身上唯一的東西。
  其實當年遭遇大難之後,她什麼都不記得了。
  被救下以前的回憶,全部忘得一乾二淨——
  她不知道自己是誰、來自何方、連名字也忘了,唯一殘存的印象,是她似乎落入水裡,她現在隱約記得落水時的窒息感和恐慌,以及不知是誰的喊殺聲,不只一人要置她於死地…只有午夜夢迴,這個多年的夢魘總會又如惡靈般緊緊纏上,似乎要提醒她這不可忘卻之事。
  由於記憶喪失,陰陽寮首以她身上唯一物事的鏡為名,又在甲斐境內的川河裡救出她,於是以斐川鏡為她命名。
只是陰陽寮首自幼一再耳提面命,不可將此物拿下,她雖不明究理,也只能遵照師尊的指示,一直將它戴在身上。
  驀然,斐川鏡她感到身邊一股氣息欺近,抬首,只見一把傘替她擋去冷雨侵襲,再細瞧,看著不知何時出現在眼前銀白色甲冑,她放下了戒心。
  這樣的甲冑外掛,全山城只有一人擁有。
  「大白天站著也能恍神?」紫蒼堂帶著取笑的溫和嗓音傳來。

「想事情罷了。」她淡道,逕自往前走。
  他撐著傘隨後追上,眸裡飛快閃過一抹思緒,「在想…何時動身!?」
聞言,她結結實實地愣住,停下腳步,望著面前這張始終帶笑的秀氣臉容,良久,才輕嘆一口氣:「什麼事都瞞不過你。」
  「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鏡…還有誰比我更了解妳?」
  她無言。是的,當年死裡逃生、被師尊救下後,她睜開眼第一個看見的人,是他;在她初時自我封閉而不肯踏出房裡一步、不跟任何人交談的時候,是他每日主動找她說話;在她因一頭紅髮而遭人異樣眼光與排斥時,只有他毫不顧忌地在眾人面前牽起她的手一同遊玩……

   是了,她過去的大半回憶,幾乎都有他的存在。
  「只是…連要離開,也不願意道別?」向來溫和的男音帶著難以查覺的陰鬱。
「我沒有不告而別之意。」她正色道,隨即又輕嘆一聲:「只是還沒開口。」

  許是自幼嘗盡了周遭異樣目光和懷有敵意的指點,她知道人人皆對她懷有戒慎恐懼之心,形成了她有些封閉孤冷的個性;為了保護自己,她習慣了冷眼看待一切,也不擅主動表達內心情感,於是總和人群有著疏離。
  而紫蒼堂,是極少數能讓她真正毫無戒心地敞開心房、坦然以對的朋友。

  「我懂。」他回頭對她微笑,和往常一般的溫暖,「那麼…先跟我來吧。」
  「去哪兒?」
  「跟我來便是。」語畢,不由分說地拉起她的手往前走。
  「噯,你……」敵不過他驚人的力氣,她只能被動地跟上他腳步。

  望著眼前抓住自己的修長大掌,記憶忽然飄飛,她覺得彷彿又回到了那多年前,在兩人都還年幼的童稚時代,他也總是這樣拉著她的手,讓封閉的她走入陽光,走入人群……

  『快,跟我來!』
  『去哪裡?』
  『跟我來就對了…我帶妳認識新朋友……』
  『我不要去!』
  『他們都是好人,妳會喜歡他們的──』
  『不要,放開我……』
  …………

  『今天帶妳去不一樣的地方哦。』
  『說了不去任何地方!』
  『這是我新發現的祕密通道呢,很好玩的。』
  『今天說什麼都不去。』
  『過來嘛,這個祕密我只對妳一個人說哦……』
  …………

  兒時的記憶,稚嫩的嗓音,在耳畔似乎又清晰起來,她怔怔地出了神,直到前方的紫蒼堂停下腳步,她收勢不及地直直撞上,才回過了神。
  「怎麼?」他輕笑,「又發呆了?」
  「才沒有。」哼一聲,抽回手;這才發現已來到他的居所前。
  斐川鏡疑惑朝他望去,他仍是掛著一貫溫文淺笑,「進來吧。」

  她尾隨而後,甫一推開門,便是一陣淡雅藥香撲鼻而來,她不自覺深吸口氣,這裡的氣味總能讓她情緒平和安穩。

  她信步走進屋內,環顧四周,此處一如往常的清簡;若非親眼所見,外人該是很難想像一位功勳赫赫、能在主公面前呼風喚雨的大將軍,住所竟是這樣簡樸…絲毫沒有顯貴之氣,也無磅礡豪邁的威厲,這裡唯一有的,是藥草。

  很少人知道,眼前這位在戰場上叱吒風雲的大將軍,其實尚精通藥學、醫理之術。他將廣大的土地,全開拓成藥草園,所種植的一草一木都不假他人之手,這裡的任何一株不起眼小草,都可能是珍貴的藥材……

  「想妳就要遠行,準備了些丹藥讓妳途中備用。」紫蒼堂打開了置於廳內的大木櫃,再從裡頭拿出數個小藥箱,將一堆瓶瓶罐罐放在桌上,不理會她訝然睜大的美眸,一一打開準備細細解說這些藥丹功效。
  「慢著。」她出聲阻止,望著桌上琳瑯滿目的藥瓶啞然失笑:「你以為我要去哪裡?入龍潭虎穴?不過是趟旅行……」

  「妳是即將進入龍潭虎穴!」他向來溫和的俊容有些沈凝,「出了城,外頭世界的危險是未可知的,我希望看見妳平安歸來。」
  斐川鏡望著他鮮少擺出的冷面孔,屈服地輕聲道:「好吧,都依你便是。」
  他這才緩了神色,微笑地開始收拾桌上丹藥。

  她則望著他專心將丹藥裝瓶,忍不住想,這男人…若不當戰場上英勇殺敵的戰將,也肯定是位極出色的藥師……
而後,目光不經意瞥見他半露在甲冑外的左臂,上頭佈滿了大小傷疤舊痕,雖癒合已久,望之仍觸目驚心;她眉心輕蹙,不只一次地猜想,究竟是什麼樣的傷害,能在傷口痊癒之後,還遺留這樣深刻的痕跡……
  似乎查覺她的目光,紫蒼堂抬首,毫不在乎望了左臂一眼,仍是輕笑:「就說了,是久遠前戰場上留下的舊傷。」
  「嗯。」她輕應,沒再說什麼。

  只是又忍不住想,這傷好似從她有記憶起便存在,再說以他之武藝,鮮少有人能傷他,更別論他左臂上的傷痕,她怎麼看都不像是被利刃武器所傷──
  見她沉思的臉容,紫蒼堂眼神微闇,又道:「其實,妳這趟遠行,並不只是單純只為遊歷吧?」
  聞言,她眉頭蹙得更深:「若非明白你不懂透心咒術,我真是要懷疑你在我身上下了什麼讀心術之類的密咒了。」

  這男人,觀察力敏銳得實在太過火……
  她坦誠道:「旅行是真,至於探訪過去,倒也不是真的主要。都經過了這麼多年,我想明白的,也只是一個真相。」說罷,裴川鏡站起身,不再多談,「我明日就啟程,你也保重。」
  他點頭,「一切小心便是。」
  直到屋內又剩下自己一人,紫蒼堂唇畔的笑容才微微斂起。
  「真相啊……」低低沉吟,撫著左臂上糾結醜陋的疤痕,那傷口早已癒合,痛楚卻始終存在。
當年那塵封的真相究竟是什麼?不只是她,他也很想知道。
然而,對於探究這段過去,他竟隱隱感到不安。
希望她別出什麼事才好……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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