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江城是純樸的小城鎮,早年居民不多,直到發現琵琶湖周遭生有麝香這種藥材時,鄰近城鎮的藥師會來此採集或購買,於是採摘的人更多了,也吸引一些商人來此,近江城才真正繁榮起來。」
路上,菊姬娓娓解釋著,又回頭對她一笑:「不過,比起山城大城,這個鄉野小鎮妳應是不看在眼裡吧?」
斐川鏡淡笑搖首,一派恬靜:「怎麼會?每個地方皆有其獨特之美,我出外遊歷也是為此。」
「啊,妳笑起來真美!真應該多笑的。」菊姬驚訝地盯著她,「方才初見妳時,冷冷的面孔,加上這術者裝扮,這感覺怎形容呢…就像我曾經讀過的書裡寫的詞,這叫有種說不上來的清聖威嚴──呵呵,好像有點難以親近呢……不過交談之後,發現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是嗎?」斐川鏡只聳聳肩,斂去了笑容,依然平淡。
其實這些話她早已聽那些好友們說過多次,她就是這樣的性子,也從來不去想改變什麼,況且人人對她這頭妖異髮色總存戒慎之心,把她當妖孽看待的人也不在少數,互不搭理也是好事,更是自幼便懂得保護自己的方法……
「就快到了,在前方。」菊姬領著她轉入小巷。
天色已近全暗,僻靜的巷內遠離了原本尚存的人聲,週遭靜得出奇。
「就是這裡。」
菊姬停下腳步,伸手指著面前一棟老舊平房,溼濡未乾的衣袖滑落一滴水珠。
在水滴落地一聲微響之後,周遭氣息瞬變!
斐川鏡查覺不對勁,心一凜,下一瞬,一股不知由何處何生的暴風襲捲而來!夾雜枯枝落葉,範圍極大,在空中旋出一道強勁氣流,迎面撲上。
漫天粗礫塵沙刮面,連眼睛都刺痛得睜不開,斐川鏡閉目凝神,不見絲毫驚慌,揚起纖指在空中畫了一道咒印;霎時氣流又變,天際轟隆作響,雲層不斷翻湧,而後數道紫電疾閃,照亮了詭闇夜空。
口中輕誦咒語,她雙眸倏然而睜,空中紫電落得愈急愈快,數量劇增,與烈塵風暴交錯,激盪出強烈力勁;斐川鏡再輕喝一聲,那空中咒印發出金芒,朝四面八方疾射散出,那逸散光芒竟是吸取紫電之力,凝聚於她掌中。
隆隆雷響加劇,風雲變色,斐川鏡利用五行相剋之理,信手招雷與之對抗;須臾,只見風暴被雷電之力扭轉、吞噬,最終化為無形──
一切又恢復如常,除了些許落葉飄揚,平靜得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此時,她聽見前方屋內傳來腳步聲,一個老邁的聲音響起:「是誰在外頭啊?剛是什麼怪聲音……」
話音方落,簡陋的木門已被開啟,一位老人疑惑探出頭,見了自家門外站著一名紅髮陌生女子,不禁問道:「小姑娘,有什麼事嗎?」
她正猜測此人該是菊姬的親人,正轉頭欲探問,卻發現方才還站在身旁的菊姬此刻已不見踪影。
這…怎會──
她方才凝神施咒,並無分神注意其他,一個尋常女子怎會無端憑空消失…
斐川鏡不由得沈凝著臉容,想起早前在琵琶湖畔感受到的異樣氣息,以及巧遇的菊姬……這其中一定有古怪。
「小姑娘,怎麼啦?」老人見她冷扳著臉不答話,不解地出聲又問:「來到這裡,妳是要找誰啊?」
「打擾了。」她走向前,微一行禮致意,「請問,您剛剛可有看見我身邊站著一個年輕女子?」
「女子?沒有啊。」老人疑惑地回想:「我在屋裡聽見了奇怪的聲音,於是出來查看,開一打開只看見妳一個人,沒有其他的姑娘啊?」
果然──斐川鏡垂著眸深思,菊姬肯定有問題。
她渾身異樣的溼,難不成是湖裡修成人形的湖精水怪?而,她身上卻絲毫感受不到妖氣,又不似妖精,若是湖靈,又不該有那樣的死氣……
況且,她接近自己,又有何目的?她不像是欲加害於人,且特地指引她來此,究竟目的為何?
「那麼,」她試探地又問:「您在此地居住很久了嗎?」
「哦,是啊。」老人據實以告:「我在近江住了幾十年了…除了年少時期遠離家鄉出外經商了幾年,後來便一直在這定居了。」
她點點頭,再問:「所以,您近江內外的人事物都很熟悉了解了?」
「這是當然!」老人呵呵笑了,「這城裡上上下下的人我幾乎都認識!就算不熟悉的人也必定曾經見過有印象呢;小姑娘剛才那樣問,是要找妳朋友嗎?妳想必是從外地來的,有沒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
斐川鏡打量這名老者,這人看來不過是個極平凡普通的老人家,她不懂為何菊姬要引她來此?
「是這樣的,不知您認不認識一個人?她名叫菊姬──」
本是尋常的問話,豈料老人在聽後竟臉色大變,張大了嘴,顫抖著口唇,老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她驚異他的反應,不解道:「怎麼?」
老人猶處在極度震驚的狀態,直喘著氣,不可置信,又似是驚嚇,冷汗直冒。
「妳…妳剛剛…說…說什麼!?」
老人不只聲音顫抖,連身體也不住哆嗦,一張臉慘澹得毫無血色。
「我問您認不認識一名叫菊姬的女子?」查覺事有蹊蹺,她冷靜重申。
「啊啊…是…菊姬……怎是…不會…不不…竟是這樣……」
再次聽聞菊姬的名,老人這回驚嚇得連退數步,步伐不穩地摔倒在地,驚慌得不能自己。
「您沒事吧?」斐川鏡趕忙將他扶起,這才發覺老人的右腿已殘。
「不可能…不會的…菊姬…啊……」他失神地喃喃自語,又忽而雙目一睜,抓住斐川鏡的手,沙啞地顫抖道:「她…她在哪裡?妳怎會…提起她?妳見過菊姬?妳看見她了是嗎……」
不明白老人的反應竟是這樣反常激烈,她坦誠地點頭:「我見過她,就在剛剛不久之前,近江城外的琵琶湖畔……」
「啊!是那裡──」老人聞言,驚懼更甚,又忽地咧嘴笑了,笑得無比淒涼,笑出了淚:「呵呵…她來了…終於…菊姬啊……」
她蹙起眉,不懂這究竟怎麼回事,卻見那老人似顛非顛,又哭又笑了一陣,忽然一口氣抽不上來,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不明究理,只得先將昏迷過去的老人送進房內安置休息後,斐川鏡陷入深思。
也許該再去琵琶湖一趟……她暗忖,但同時又憂心塌上老人的安危;他年事已高,情緒過度的激昂波動已讓老邁的身體有些負荷不了,顯然菊姬讓他受到相當大的震驚…但,為什麼呢?
菊姬看來已非人類之身,那股死氣和腐敗氣味…莫非是溺於湖中的怨靈而化?她又和這名老人有著什麼關係?
斐川鏡望著塌上昏睡不醒的老人,輕擰著眉,決定放棄前往琵琶湖,先留下看顧他。
直到黎明時刻,天色混沌初清之際,老人才幽幽轉醒。
「啊…是妳…我怎麼……」初醒的嗓音有些低啞,瘦弱的身軀掙扎著欲起身,斐川鏡趕忙上前幫助他坐起。
「身體覺得還好嗎?」輕問,順手倒了杯水遞到老人手中。「你昨夜昏過去了,現在可還覺得有任何不適?」
她看著老人的臉色已紅潤許多,脈象氣息也穩定,暫時鬆下了心;真沒想到紫蒼堂讓她帶上路的藥物這麼快就派上了用場。
「唉,多謝妳…善良的小姑娘。」老人咳了咳,喝了口水輕嘆:「真的老了,這身體愈來愈不重用……」
「不用客氣,沒事就好。」她搖首,心中雖有疑惑未解,但怕再度引起他劇烈反應,於是想了想便暫時壓下欲出口的問話。
豈料,反而是老人主動開了口:「小姑娘,妳說…妳看到了……菊…菊姬是嗎?」
心緒雖已平靜許多,然而在提起菊姬的名時,老人仍是微微發著抖。
「是,我昨天在湖邊遇見了她。」
「我想去見她!」老人忽然開口要求:「小姑娘,妳昨天在哪裡碰到她的?帶我…帶我去一趟好嗎?我得去見她……」
語著,拖著身體就要下床,卻讓斐川鏡一把阻止。
「您目前身體需要休息,不宜勞動。」她皺眉搖首道:「況且,就我目前觀察的現象,菊姬她恐怕──」
「……恐怕早已不是個人了?」老人聲音瘖啞,苦笑著,神情卻無限哀傷:「早該…早已猜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或者,您願意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或許有我能幫忙的地方。」
老人定定打量著她,才了然道:「原來…這裝扮…妳是位陰陽術師。」
「我的名字是斐川鏡,來自山城。」她點頭,朝他微行了禮。「關於,您和菊姬……」
聞言,老人的神情黯淡了,望著半掩的窗外,清晨萬物復甦的活力溫暖不了眼前這個滄桑老者,清新空氣吹不進屋內,只有沉重無奈的氛圍;已大亮的天色更無法照亮此刻仍陰暗冰冷的空間……
兩人都無聲。
過了良久,老人才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是我對不起她。」微啞的聲音幾不可聞。
斐川鏡垂眸,靜靜聽著。
「這是很多很多年前的老故事──」老人閉上了眼,緩緩低訴:「在一個貧窮的小村莊裡,有一對年輕的小戀人,由於生活艱苦困頓,男人決定到外地生活奮鬥,並允諾情人,等他賺夠了錢,便回家鄉接她,再攜手同度一生……」
老人說到這裡,茫然的目光望向窗外,近乎呆滯失神;隨後,才續道:「可是男人違背了誓言──」
斐川鏡抬眼望著他蒼老的臉龐,不發一語聽著,向來淡然的嬌容透著些微憐憫不忍。
「他犯了錯,一個天大的錯!」老人語氣微微揚高:「男人敵不過人類天性的貪婪慾望,在幾年刻苦、逐漸經商有成之下,他被大城市的花花世界迷住,繁華戀醉,慢慢迷失原本純樸的心性,更一點一滴的淡忘他的家鄉,還有始終等著他歸來的情人……」
枯瘦的手顫抖地捧著杯一飲而盡,老人逸出了無比沉重的嘆息:「男人後來在外城娶了當地一名富商的女兒,光榮返鄉……而他永遠無法忘記,當他帶著新婚妻子踏進家鄉時,情人當時那痛心欲絕的神情──那個眼神,喚回了男人遺忘已久的情感與些許良知,心存愧疚,卻一切都已太遲。」
老人閉上了眼,沉痛地幾乎無法往下說:「那是男人最後一次看到情人…此後她便失蹤了,完完全全的消失,再沒有出現在任何一個人面前……」
至此,斐川鏡也不由得嘆道:「竟是如此……那情人,便是菊姬?」
至於那負心之人,此刻已心照不宣。
「而那已經…是五十年前的事了……」老人回頭看她,眼裡閃著淚光,「我…我很後悔!之後,我派了許多人手尋找她的下落,陸續找了好些年,都沒有消息…甚至…甚至我一度猜想她已尋死,也曾請人打撈琵琶湖──卻也找不到屍體,菊姬…她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那麼,當時您經商致富,該是生活富裕,又怎會變成今日這般?」
他如今居住在這破舊的房子裡,又獨身一人的落魄,想必後來又發生了變故。
老人卻淒苦地笑了,嗓音低啞:「我說這是報應!我做了這樣的錯事,老天是有眼睛的,祂賜予我榮華富貴,卻因我不懂珍惜而又將一切全部奪走……就在返鄉之後沒幾年,富裕生活並無維持太久。我當年總恃自己經商能力卓越,完全聽不進旁人意見;又過於貪婪,便因一時的錯判,而導致生意失敗…那陪光了我全部家產,債主每日都上門要債,當時結髮妻子無法忍受這樣的生活隨即棄我而去──少了妻子娘家的救濟支撐,我完全一敗塗地了……鎮日被債主追打,連一隻腿都給打瘸了…我脫逃出來,在外流浪了好一段時間,最終又回到了近江城,清苦落拓至今……」
老人的的遭遇很是令人同情,斐川鏡不由得感到心酸;又問:「然而這五十年來,您從來都不尋不到菊姬下落?」
「是的,對於菊姬,我心中存著無比愧疚,當年是我負她,我欠她實在太多了……」老人悲悽地搖首,「這是我今生最大的牽掛,這些年來,孑然一身,什麼都沒剩下,過去一切如虛夢一場,只有菊姬,是我永生無法忘懷的錯誤──我曾發誓無論是生是死,都要將她尋回!但這麼多年過去,仍舊是一場空……直到昨晚妳忽然來此,說出了我這輩子最痛心、最難以忘懷的名……」
「但,我卻在昨日琵琶湖畔看見了她。」斐川鏡細細思量著:「她容貌未老,恐怕是在多年前便已香消玉殞……」
「那麼,是不想讓我找到她嗎?」老人無比自責愧疚,「她…她竟連死了都想徹底與我斷絕!菊姬啊……」
「那倒未必。」斐川鏡望著老人,給他一個安慰的淡笑:「若她真如此絕決,又何必引我來此?更甚者,她若真心存怨念對你報復,您如今也無法安穩過日;只能想她也許另有原因。」
「啊,是這樣嗎?她還有可能…可能原諒我嗎!?」老人死寂多年的心又燃起了一線希望,熱切地道:「我想見她!斐川姑娘,請妳帶我到琵琶湖邊!我…我想跟她說說話…就算…就算只看一眼都好!我…我一定得做什麼,就算她要我陪命也沒關係!我這條老命,若非這些年來心一直懸著她,早死了一了百了──斐川姑娘,請妳帶我去見她好嗎?否則我到死都不能原諒自己!」
「先莫急!」見他如此心切模樣,斐川鏡也不由得動容,只輕聲安撫道:「人魂殊途,心急無用,也許菊姬另有隱情苦衷;讓我再去一次湖畔,也許能再見到她,您身體尚且需要靜養,等我的消息吧。」
「但是……」
「放心,無論有無見到菊姬魂魄,我也會將此事查明清楚。」
「…只好如此,斐川姑娘,感謝妳…真的是太感謝妳了!」老人緊緊握住她的手,心情激盪地眼淚直流。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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