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欲寄相思(五)
跟隨著斐川鏡往僻遠的荒涼山路走,原秀仍尚未從方才的驚訝中回神。
「妳說……要去找那位當年獻祭後,唯一生還的女子?」
「嗯。」她輕應,腳步不曾稍緩。
他愈發疑惑:「但…妳應沒見過她,又是如何遇上她、得知她如今在何處?」
她明明初來乍到,卻又好似對一切了然於心……雖說咒術師向來深諳五行道術,擅於操縱那神祕的、人類看不見的神工鬼力,但與她方初識,便帶給他一連串的驚嘆。
她身上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氣息,很沉很靜,又帶著些許神秘。
至少就他所見過的術師裡,沒人像她這樣獨特。
「世間萬物天理循環,冥冥之中皆有其軌跡。」斐川鏡只淡淡地答。
「是。」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只是愈走,他眉頭蹙得愈深;一路往深山裡去,這裡人煙罕至,荒涼無比,連道路都崎嶇難行,他甚至得小心腳下尖銳的石塊,時而得撥開比人高的雜草。
「……這裡,真的有人居住?」他終於忍不住心中的疑問。
斐川鏡前進的步伐一頓,輕嘆道:「若非親眼所見,我也不相信……」
話落,兩人穿過了密林,一個洞穴出現在兩人前方不遠處。
隨後一個瘦小的男童從洞裡跑出,臉上又驚又慌,忽而瞧見前方緩緩走來的兩人,小臉綻放欣喜光采,朝他們衝了過來。
「這是……?」
原秀還莫名不知情況時,那男童已抓住斐川鏡的衣袖,急喊著:「神仙姐姐,快來!我阿娘她……」
「小虎別急,慢慢說。」斐川鏡心下一凜,心知有狀況發生,快步進入洞穴中,「你阿娘怎麼了?」
「我…我不知道──」小虎不知所措地紅了眼眶,,哽咽道:「阿娘這幾天身體變得更差了…剛剛…剛剛又嘔出了好多血…我好害怕…不知道怎麼辦……小虎沒有錢買藥吃了,城裡的人也不會願意幫阿娘看病……」
原秀聽到這慘況,雖尚不明究理,不由得也急切起來:「病人在哪裡?」
「阿娘睡在最裡面…」小虎緊緊抓著斐川鏡的手,小小的身軀不住發抖:「神仙姐姐,阿娘…她會不會死?我一直覺得…阿娘就要丟下小虎一個人…」
其實心知可能如她預料,是最糟的情況;斐川鏡只能垂著眸,輕聲安慰:「不會的,我們先去看看妳阿娘……」
進到了洞穴深處,那原先在大石台上靜靜躺著的女子,聽到了腳步聲,虛弱掙扎地欲起身。
「阿娘!神仙姐姐來看妳了,她一定可以治好妳的病的!」
「咳、咳……」女子尚未坐直身子便咳嗽不斷,乾裂的唇畔還淌著鮮血未乾,單薄的身子瘦弱得不像話,慘白的臉容幾乎沒有血色,勉強坐起看著面前兩人:「你們……」
「先別說話,讓我看看。」原秀緊皺的眉頭始終沒有鬆開,見她病得這樣重,連忙上前先為她診斷。
「其實,咳…不用了……」女子氣息微弱地搖首,而後忽然對著小虎道:「阿娘現在口很渴…咳咳…你可以去幫阿娘拿水來嗎?」
「好!阿娘等著,我馬上出去幫妳找水!」小虎不疑有他,轉身又離去。
「妳刻意將小虎支開,是有事想告知我們吧。」斐川鏡了然輕道。
「我的時間…不多了……小虎年歲還小,有些事情…咳,他沒辦法理解…」女子憔悴的臉容揚起苦笑,又對著身邊面色凝重的原秀道:「我就快死了…咳咳…公子請不用再費心……」
「啊,妳體內陰寒無比,不應該是天生……」原秀按著女子異常冰涼的手腕,只覺怪異莫名,駭然驚嘆道:「冰冷透骨,連五臟六腑都被寒氣凍傷……這樣的情況,我平生未曾見過──太奇特也太詭異了!這股寒氣是什麼造成?又怎會這樣的侵襲入體?明明是由外力而入,卻彷彿在進入體內後便留滯不去,侵蝕體內,日復一日,造成身體漸漸衰弱敗壞……」
又是寒氣。斐川鏡擰著眉,心下對事情又確定了幾分。
「我的身體…我自己再清楚不過……」女子卻是平靜地淡笑,過於瘦削死白的面容仍依稀可見往日秀麗的美貌,「我的時間,剩下…咳…不多了;沒想到…小虎竟因緣際會遇上了妳……原以為我這一生就將這樣含恨死去…咳咳…一定是…老天有眼……」
原秀不忍地嘆道:「妳當年死裡逃生,離開城後,又怎會淪落至此?」
雖然她如今病懨懨的模樣和當年相差甚多,他仍是認得出來。
「…你還認得出我。」談及當年,女子臉色染上一層晦暗。
「若我沒料錯,」始終靜靜在一旁的斐川鏡終於出了聲:「小虎是…妳與那妖所生下的孩子?」
「什麼!?」原秀聞言大驚,不敢置信。「這……」
「是的,連這也…瞞不過妳。」女子長長嘆了一口氣,「我聽過小虎提過你們初見時,還有洞裡那式神…咳…妳肯定是位極高強的術師。」
斐川鏡只搖了搖首,道:「為了避免再有其他無辜少女受害,關於那妖物的一切,只有妳最清楚,這點需要妳的幫助。」
「…我曾經是神社裡的巫女。」女子緩緩地道,「多年來的少女獻祭,已成為美濃城最神聖的傳統祭祀…咳咳……我從以前便對這件事…相當不以為然…直到那一年,我成了被選上的少女……」
「然後呢?那到底是什麼妖怪?妳又是如何逃回來?」原秀急切地問。
「我想,妳身上的冰寒之氣,應是那妖物所致……」斐川鏡沉吟道:「神社天壇的結界,也有同樣氣息的冷冽妖氣──」
女子靜靜閉上了眼,那是她畢生最不願再回想起的記憶;沈默了半响,才輕道:「是,妳說得沒錯…原形是…是一隻又冷又兇的白色雪虎…咳咳…」
果然如她猜想……斐川鏡凝神思索著下一步。
女子撐著氣力續道:「即使我百般不願…當年仍是被架上了軟轎,送上了天壇──那妖物初時…仍是人形模樣……那些被獻祭的少女,便淪為牠的玩物…咳…被逼迫…逼迫與他交合……」
說至此,她頓覺不堪地別過頭去
「果真是禽獸!」原秀聽得憤怒不已。
女子含淚幽幽地道:「那妖物天生帶寒氣,尋常人類…根本無法承受……過去那些少女便是被牠所害,不是被凌虐至死…便是如我一般身染凍氣而亡……我不甘就此任那妖物再危害他人…咳…一直想找機會逃離……而我唯一的賭注…是…是幼時父親臨終前交給我的遺物,要我從此不可離身……據說…咳…是我家世代家傳之寶…傳說可驅邪除妖的聖物……一枚十字長釘。」
「一根…釘子!?」聽著,原秀錯愕地問。
斐川鏡卻訝然挑眉,脫口道:「是封魔錐。」
「那封魔錐…是指什麼?」原秀疑惑道
「那確實是可除去邪靈的聖物,但效力卻有限,它的用意在於制住妖物,卻無法真正具有殺傷力,必須輔佐以其他武器傷之,才能將妖物淨化,否則單用封魔錐,也只能讓妖物暫時無法動彈,至多受點傷……」斐川鏡輕聲解釋。
「咳…是的,不愧是陰陽師……」女子咳得愈加嚴重,氣息愈見微弱,「但那已是我當時唯一……唯一握有的武器,否則…我自知再過不久,便如同其他獻祭的女子般淒慘死去……」
「後來封魔錐果真奏效了?」他再問。
「算是吧……」她嘆息道:「我趁他與我…與我交合分神之時,用封魔錐刺入他心口──他大怒,又似是痛苦地動彈不得…霎時…咳咳…地動山搖,屋子似要塌了般的搖晃……我當時什麼也不敢多想…趁隙逃了出去……」
受封魔錐的影響,連接天壇與那妖物巢穴的結界出現裂縫……」說至此,女子忽地望向原秀,血漬未乾的唇冷冷勾起一抹孤度,「我費盡氣力逃出後…接著便是你當年見到的那幕……」
「啊……」憶回當時,她被瘋狂眾人追打、拉扯的情景,原秀不禁不忍又愧疚地別開頭──當年他雖未參與,也是袖手旁觀的眾人之一。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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