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欲寄相思(三)
香包既尋回，斐川鏡回到了城裡，循著當時離開山城前那琉香的指示，前往位於寺廟旁的院落。
一路上，邊想著這接連的怪事：城內的妖物、荒道、以及小虎——
那孩子不是普通人。她在他身上查覺到了妖氣。
卻不明顯，也不純粹，是相當特異的氣息……而他口裡的阿娘，卻是個完完全全的平凡人類女子。
這因果，莫非真是人與妖……思量間，寺廟已在眼前。
應是這裡了……她在寺廟旁一處大宅院前停下。
相較城內每戶人家門口皆高掛紅彩喜燈，面前這棟房子卻完全無任何點綴裝飾，格外顯得冷清突兀。
看這佔地頗廣的宅院應是個富貴人家，此刻門窗緊閉，有些異常。
她上前敲了敲厚重的大門，同時無意間看見門板上有個形狀奇特的白色烙印。
這──素手撫上那印記，意外感覺有微弱的殘存妖氣。
這妖氣與那孩子身上的氣息，竟有幾分相似……
果然事情已一步一步印證她的推想。
此時，門板被人推開。
應門的是位年輕男子，瘦削的身形，面貌俊秀溫文。
「請問，妳是……？」
「冒昧來訪，我來自山城，受人所託，來送一樣東西。」
男子先是疑惑地打量她，思索了一下才恍然道：「山城…啊，紅髮紫衣，術者打扮──妳，請問可是琉香的朋友？」
「正是，我名喚斐川鏡。」她微微一笑，「琉香託我送東西來此。」
「…啊，我有聽琉香提過妳。」男子臉上浮上又驚又喜又為難的複雜神色，望著她，欲言又止：「正好有一事…唉，請先進來再說。」
斐川鏡隨他入內，沿途灑掃或經過的僕伇見了他，紛紛恭敬低頭行禮。
她環視周遭，院裡下人們好似十分忙碌，行色匆匆地準備著什麼，和外頭不同的是，城裡人人皆歡欣鼓舞，這裡卻瀰漫著一股緊張哀傷之氣。
入了大廳，兩人在椅上坐落，侍女安靜垂首奉上了熱茶，又輕巧地退下。
「我的名字是原秀。」男子首先開口：「唉，其實有些冒昧了，不瞞姑娘，近日正為一事所擾。」
「嗯？」
「斐川姑娘既是個陰陽術師——」話鋒一轉，他忽然沉著聲低問：「妳初來乍到，對於此地，請問姑娘有什麼感想？」
「這個，恕我失禮直言……」斐川鏡也凝著神色：「老實說，妖氣衝天。」
「唉，是啊…果真是個妖物……」他沮喪又神傷地低喃。
「城裡眾人的結彩慶典，和這妖物是否有關？」
原秀無奈地點點頭：「我好些年前便發覺不對勁了……自我幼時有記憶起，城裡便供奉著一個神仙，人人對祂又敬又畏，堅信有祂的庇佑，美濃才會風調雨順，民生安泰，相反的，若將神仙惹怒，便會招來禍端。」
斐川鏡不以為然地淡道：「既是身為庇佑蒼生的神仙，又怎會因祂心情喜惡而遷怒無辜凡民？光此點就不合常理，分明是佔地為王的妖物，卻可笑以神仙自居——而美濃城民竟如此深信不疑？」
「多年來的流傳信仰，早已根深柢固。」原秀苦笑道：「只盲從愚信的人民早已聽不進任何不同的聲音，侍奉神仙的傳統已是無法改變的真理；其間也見過一些察覺真相的人欲破除這樣的迷信，但都被村民當成了叛徒而引起眾怒，甚至惹來殺身之禍……唉，輿論的力量比什麼都強大，時日一久，即使仍有理智的人對所謂的神仙心存不滿疑惑，也沒人敢再提起。」
原秀長長嘆了口氣，續道：「若是那冒充神仙的妖物只是享受人民對他的敬仰及供品等物質需求，並不加害人命便罷，偏偏這妖怪……不但每月都得讓城民奉上眾多的供品外，還規定每年此時，滿月之夜，要獻上一名年輕少女。」
「這樣無理要求，村民甘心承受？」
「他們眼中的神仙至高無上，村民們堅信這一切所做所為都是對的，若能捨去一人而能讓整個美濃領地都有所助益，也無不可……」他搖搖頭，啜飲一口茶水，「更荒謬的是，他們愚昧地相信，被神仙選上之少女，是無比的榮耀，是普天同慶之事，那是與神仙一同修行，一同登了仙道──」
「所以，這就是近來城裡家家戶戶張燈結彩的原因？」
「唉，是的……」原秀神色憂慮無比，「可是，那些被當成供品的少女，都沒有再回來過……分明是被妖物所害了！那些愚民…竟天真地相信自己的親人就這樣一同成了仙……」
斐川鏡蹙著眉，輕道：「若我猜得沒錯，門上那道白色印記，就是妖物所留下，也就是…被選上的少女住處？」
「妳果然也發現了──今年被選上的人，正是我的妹妹。」他懊惱地站起身，來回踱步，「距供獻祭典之日逐漸逼近，只剩五日了……我卻一點辦法都沒有！我怎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妹妹被妖物所害？」
「還有五日……」斐川鏡垂眸思量，「或許還有轉機。」
「莫非妳有辦法嗎？斐川姑娘！請幫幫我，事至此，妳已是我唯一的希望…我絕不能讓妹妹前去送死……」
「別再說了，大哥！」
忽地一聲輕喊，從內室走出一名面色蒼白的少女。
「芊子，怎麼不在房內休息？」原秀趕忙上前將少女扶往椅子坐下，「至少也披件外衣，別再受寒。」
「我沒事的……」少女病懨懨，掩著唇輕咳，搖著首嘆道：「別再為我費心了，大哥…單憑你一人之力如何與那妖怪抗衡？別人反抗的下場你也看過了…就將我獻給妖怪，至少換得村民與你的平安……」
「這怎麼可以？」原秀扳起臉，堅定地握住她的手，「妳放心，大哥會想辦法的，絕不會把妳獻給那妖怪！」
芊子含淚連連搖首：「這早已是無法改變的事了…再說，此妖既無人能抗，大哥你又怎能牽連無辜之人，將斐川姑娘捲入此事件中？」
「這——」
「現在灰心言之過早。」斐川鏡出了聲，對兩人輕輕一笑，「能不能收服那妖物，我得親眼看到才行，目前尚無法保証……至於芊子姑娘，不用憂心，我倒是還有自信能保她周全。」
「啊，是真的嗎？」原秀喜出望外，「這真是太好了！有任何我能幫忙的地方，請斐川姑娘直說就是。」
斐川鏡點點頭，又問道：「這些年來，遇害的女少們完全沒任何下落？我的意思是，連屍骨都不曾出現過嗎？」
「是，那些少女只要一送去給那妖物，就再也不曾出現過…啊，不過數年前曾發生一個意外。」原秀這才想起那段往事：「那年也同樣是位無辜少女被當成了供品，她是神社裡的巫女……就在一如往常，舉行了儀式後，經過了數月，她竟奇蹟似地逃了回來！但是…唉，見她安然存活，村民們反而勃然大怒，認為她此舉對神仙是大大不敬！眾人強押著要將她送回……」
「…怎會迷信至此？」
「我想起來了，這件事我也有印象。」芊子也回想起當年情況，不忍心地道：「就在她回來後沒多久，美濃就發生災變，地動山搖，不少民房倒塌，村民都說這是神仙發怒了！我當時一點都不明白為什麼大家要對那樣一個無辜的女子做這麼殘忍的事──她成了罪人，被村民差點活活打死。」
「那麼，那名少女如今在哪裡？」她再問，心中已將所有事情一一串起。
原秀搖搖頭：「她失蹤了。那日之後，就再也不見蹤影；如今已過數年，是生是死也無從得知。從此人人對神仙更加敬畏，深怕當年之事又再度上演…」
「我明白了。」斐川鏡站起身，「請問舉行獻祭儀式的地方在何處？」
「我為妳帶路吧。就在神社後方的天壇上，每年被選為祭品的少女便乘著軟轎被送往天壇，到時全城的人皆會到場參加這場儀式，而後少女便在一陣光芒後，便離奇地消失不見……」
原秀說著，邊領著斐川鏡前往神社。
「妳想怎麼做呢？要與那妖物對抗，這還得加上全美濃城民的可怕敵意，不是件容易的事……雖然曾不止一次聽琉香大力誇讚過妳，說沒什麼妖精魔怪能在妳面前撒野──」
聞言，斐川鏡挑起眉，眼裡帶著笑意：「琉香她這麼說？」
「呵，是啊。」原秀想起那麗人兒，臉上多了股溫柔。
她將香包拿出交到他手上，「這便是琉香託我轉交之物。」 「多謝。」原秀輕撫著手裡的典雅香包，無比珍視，再小心地收入懷裡。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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