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欲寄相思(一)
闇夜。
無星無月,濃雲厚重得似要從天際垂落。
荒道上,夜歸的旅人提著燈火急急趕路。
「哎呀,錯過旅店了……」旅人低聲自語著,腳步不敢絲毫停頓。
聽說這一帶夜裡總不大平靜。近幾年傳出了有猛獸肆虐,無辜的過路人不知被什麼野獸侵襲,已經傳出有好多人遇害了;碰上那野獸的人非死即傷,但就算是僥倖逃過一劫的人,也無法說出那到底是什麼猛獸──
他們都在還沒看清那獸類之時,就遭襲擊了。
唯一有的線索,是留在被害人身上的痕跡。
像是獸類的利爪撕痕。
還有人說那根本是妖怪所化,目的是要食人精氣的……
於是本就少有人煙的荒道更沒幾人敢走了,特別是在夜裡,就算是再膽大的漢子也都繞路而行。
旅人想到此,不由得膽寒地縮了縮身子,幾乎是跑著想快速通過這條長長的荒道。
「呼、呼!不怕不怕…老子沒這麼倒霉的……」
無風的夜晚,手裡的燈火幽微晃動,忽明忽滅。
嘶──沙──
忽地,兩旁草叢似有什麼東西竄動,發出窸窣聲響。
「是…是誰啊……」抖著聲問,旅人又驚又懼,緊盯著黑暗四周。
無人應聲。
「是我聽錯了吧……」他勉強壯著膽,抹去臉上冷汗,繼續趕路。
可是愈走愈忍不住心驚猜疑,那些妖獸襲人的傳聞此刻又湧入腦海裡,旅人按捺不住地奔跑起來。
嘶──沙──沙……
那怪聲又在耳畔響起,草叢在暗夜裡忽高忽低,明明是無風的此刻,更顯得詭異萬分。
「媽呀,真的見鬼了!」
旅人嚇得疾步狂奔,不敢回頭更不敢深想是什麼東西作祟;這條荒道似乎延伸得永無止盡,他不記得跑了多久,卻始終跑不出荒道範圍。
沙──沙──嘶──
怪異聲響加遽了,旅人上氣不接下氣,體力消耗到極限。
草叢中,一雙異常晶亮的眼,在漆黑夜裡格外顯目。
那是不同於人類的獸眼。
狂奔的旅人並沒有發現這雙眼睛,就在他疲累地減緩速度之際,一個迅捷的白影從草叢疾衝而出,撲向旅人。
「啊!你……唔──」
之後再聽不見旅人的聲音了。
那燈火被拋向空中,再掉落地面的同時,唯一的火光也熄滅。
無風無光的暗夜,荒道又恢復了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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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墜。
正值夏末初秋,不過傍晚時分,風中已稍來些許涼意。
斐川鏡離開近江城已過了數日,還未到達美濃境內。
近江境內的好山好水是值得放慢腳步的,特別是佔地極廣、靈氣逼人的琵琶湖……是故她這回不再趕路,以悠閒的心,細細品嘗沿路風光。
此刻,她正在距美濃關口南方不遠處的旅店休憩,正在思量今晚要在此過夜還是繼續前行之際,鄰桌酒客的談話內容吸引她的注意:
「喂,你聽說了嗎?那荒道……」
「啥事兒?不會又出人命了吧!?」
「沒錯!好像前兩天又有人出事了…真是可怕。」
「哎,怎會這樣啊?到底是什麼野獸作怪呢?」
「我說呢…搞不好是妖怪啊!」酒客神祕兮兮地壓低音量:「你想想,若真是什麼野獸畜牲,哪有抓不到的呢?」
「這……好像也有些道理,那些遇害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從沒看清楚那野獸的模樣,這確實有些古怪……」
斐川鏡垂著眸,默默喝著熱茶,不動聲色地聽著。
「不過,這種怪事也是近幾年才開始發生的……真不知這野獸是從哪裡來的,之前明明很平靜的。」
「唉,再這樣下去,我看那條荒道連白天都不能走了,實在太可怕。」
「這有什麼辦法呢?可惜的是那條荒道是近江通往美濃的拔道捷徑呢,這樣一出怪事,日後只能繞遠路啦。」
「繞路事小,小命重要,我可不敢冒著生命危險走那條荒道呢,萬一被那野獸盯上,那就永遠都回不了家囉……」
「噯,也是……」
荒道嗎……確實有些不尋常──
思忖,斐川鏡放下水杯,招來伙計付了錢,起身離去。
等到達村民口中的荒道時,已是月牙初升。
她信步走著,和往常一樣的從容優雅,然而心神卻專注吸收感應周遭的氣。
天色已暗,此處本就荒涼無人煙,而這樣少了鮮活人氣與光明的環境最易引來存於暗處的妖靈聚集──
但是,此刻她感受不到妖氣。
或者該說,空氣中確實有異樣的氣殘留,卻極淡,若真有妖物,也應不是藏匿於此處。
那麼,當真是一般野獸襲人了?她邊走邊思考;真有那麼單純嗎……
斐川鏡口中輕喃咒語,隨興輕輕彈指,一團火光便在掌中浮現,照亮幾近無光線的前路。
這條荒道入了夜便暗黑不見五指,兩旁雜生的野草幾乎有一人高,確實是危險之地。
不過看來今天並無異狀。她藉著火光遙望遠路,道路盡頭便是美濃領土,應可在天亮前到達。
仍然踏著一貫徐緩步伐前行,她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
「唔,看來我晚了一步?」是粗嘎的男人嗓音,語氣有些惋惜懊惱。
她回頭,面前是一個高大壯碩、身材結實的男子,看來年紀並不大,穿著粗布舊衣,黑髮凌亂、嘴邊滿滿的鬍子不打理,身後揹著大包袱,不修邊幅的模樣,乍見之下像個落拓的流浪漢──
但那雙眼睛卻烔烔有神,甚至微露戾氣。
她一眼就看出這男人絕對不如外表那樣,是單純的鄉野魯男子。
「閣下此言何意?」斐川鏡挑眉輕問,其實真正讓她留意的,是男人身後揹著的一個長柄狀物事。
它被黑布包裹著,看不出是什麼東西,但她光是這樣看著,就感覺出那物品帶著濃濃殺戮之氣。
這應是一把利器。斬殺過無數人…或是妖的武器。
輕擰起眉,她幾乎聽見了從黑布裡傳來怨靈的怒號悲鳴。
「難道我們的目的並不相同?」男人又粗又低的聲音刮著耳膜,難聽無比。「妳不是一般的過路人吧……」
他大步走近,大喇喇地、用幾近無禮的眼神將她上下打量一番,「噢,有趣了,原來是個女術者!妳到這裡,絕不會只是單純經過吧?這條荒道近年來傳出有妖物野獸出沒。」
「就剛才的觀察,這裡沒有妖物。」她淡淡地說,目光卻落在男人身後揹著的黑布包,「對我而言,你那把兇器所散逸出來的妖氣遠比這裡還多得多。」
男人先是一愣,而後竟朗聲大笑。
「我好像太低估妳了……看妳年紀尚輕,沒想到倒有點意思!」男人眼裡閃著興味,「這把刀確實妖氣厚重!」
男人豪邁地解下布包,一柄長刀乍現,在黑夜中散發著肅殺冷芒。
「你平常都如何使用這把刀?」斐川鏡眉頭蹙得更深,「這不是一般的刀……有許多怨靈附著在此,那不是人的怨魂──」
「唔,妳眼睛果然很犀利嘛。」男人將長刀收回,冷冷地道:「我用它斬殺了無數的妖魔!經年累月,這把刀自然是妖氣濃重。」
「……為什麼?」
「嘿,小姑娘,妳是術師吧?一名術師問我為什麼要除妖?這不是笑話嗎?」
「人有好壞之分,妖也同樣如此。」
「呿!當妳身邊親人全讓妖怪給殺死,妳就不會這麼說了。」男人忽然扳起臉,眼裡浮現暴戾之色,「所以我便立誓要除盡天下妖怪,讓天下人不再受妖物欺凌──」
「你過於偏激了……」她搖了搖頭。
「妳的想法我才無法苟同!身為一個術師就該盡己身之能除妖斬魔才是……噯,算了,話不投機,既然這裡沒妖怪,我就告辭了。」
男人說著揹起長刀,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也是怪人……」斐川鏡低喃道,看著他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夜色中。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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