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旅記煙雲-卷二.琵琶情深(一)

  翌日清晨,天微亮。
  斐川鏡收拾妥當,步出房門,穿過廣大的中庭及長廊,朝大門口邁進。
  這棟大宅院,是陰陽寮首所贈予,知她向來習慣清靜,於是特地選了個清幽之處;她又鮮少有客來訪,於是佔地寬闊的院落,除了自己,就只有幾名雜伇奴僕專司灑掃整理。

  正當斐川鏡推開沉重大門,忽見一個人影在站在門旁等候。
  「啊,幸好趕上。」是熟悉的嬌細女聲。
  她望著來人訝然挑眉,「琉香?」

  天色漸明,來人一襲淡粉色水干,手持長弓,栗色短髮襯著白淨臉龐更加小巧,臉上掛著淡笑:「我們都聽說了,妳要出遠門的事。」
  「嗯。」她只輕應。
  「事出突然,其他人各有要事在身,無法前來,他們只交待我,要特別叮囑妳,回程時記得帶各地名產回來。」琉香掩著嘴兒笑。

  他們這些自幼一起長大的好朋友,曾一起修練,一同收妖降魔,更一起上戰場殺敵斬怪,數度生死交關,其情感早已超越一般手足。
  「好,一定會的。」斐川鏡也揚起唇,好友們的關心她自是懂得。
  「還有一件事……」琉香忽然變得欲言又止,「這個東西……」

  「嗯?」
  「假如…我是說假如,真的不用刻意!」琉香一張小臉忽地脹紅,從懷裡拿出一個物事,交到她手裡,「若妳…旅途中有一日經過美濃城的話,請幫我把它交給一個…朋友。」
  這是一個香包。斐川鏡端詳著手裡的東西,素色典雅,散著淡香,疑惑地望著琉香,卻見她咳了兩聲,閃躲她的眼神。

  「他就住在美濃裡寺院旁的院落裡,那就麻煩妳囉,阿鏡!我得趕緊回去了。」琉香神情愈見嬌羞,匆忙欲走,「我是趁著晨練偷偷溜出來見妳的,得快回神社了,被師範抓到就糟了。」
  「噯,等等──」

  「就這樣,沒什麼大事,真的不用刻意,等妳有日經過美濃再替我轉交就行。我走了,妳自己路上小心!」
  說著,對她揮揮手,一溜煙地跑開,消失在漸散的霧色裡。
  「琉……」斐川鏡怔然望著她消失的方向,不明所以,「怎這樣匆忙…都還沒問那人的名,如何找起?」
低頭細視那小香包,一針一線都感覺到製作者的用心……這應是琉香親手縫製,又想起方才她臉紅的模樣,心裡也明白了泰半。

  琉香雖說不用刻意,但好友這份蘊藏的心意,她怎能耽擱太久?
  出了山城,經過了近江便是美濃……
  暗忖,斐川鏡收妥了香包,腳步毫不猶豫踏出了城。
  旅程展開,她已經知道自己第一個目的地是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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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達了近江關口,已是傍晚時分。
  關口守衛見著了她,向來嚴肅無表情的臉孔也忍不住微露驚異之色。
  斐川鏡早已習慣外人對於自己一頭紅髮的訝異目光,絕美臉容波瀾不興,眉毛動也不動,向兩旁關口守衛微微致意,便跨入了近江領界。

  末了,才聽見身後隱約傳來細碎低語:「你有沒有瞧見?我第一次看見那樣奇怪的顏色!」
  「你說頭髮呀?我倒是曾有聽聞,在鄰城山城出了一位紅髮咒術師…….」
  「雖然古怪了點,不過長得真是美──」
  「嗤!就知你見了美人就暈頭轉向,乖乖守著關吧……」

  碎語飄入了耳,斐川鏡置若罔聞,筆直前行,一陣清風拂面而來,帶來一股水氣,和著淡淡清香。
前方是一座大湖泊。間或夾雜些許人聲,她朝湖畔走去,看見一些人,多是婦人或少女,群聚在湖畔,似是俯身專心採摘什麼。

  她也緩步靠近湖邊,蹲下身掬起沁涼湖水之際,忽然查覺周遭一股詭異死氣欺近,伴隨一縷幾不可聞的腐臭味飄入鼻端。
  她臉容一斂,正欲細察這股異樣氣息,那腐臭又隨即被淡香掩蓋。她掃視了周遭,並沒發現可疑之處,然而她天生便對人類以外的妖物精怪等魔靈之物氣息感受特別敏銳,即使方才異樣之氣一瞬即逝,她也確信並非自己錯覺……

  想著,隨手摘起地上一株植物,這湖畔附近的少女們所採摘的就是此物。
  這形體和氣味…是麝香。她曾在紫蒼堂的園裡見過,是製作強身藥丹的常用配方。
  然而剛剛的詭異死氣究竟是什麼?

  思量間,身後傳來一道女音:「瞧妳這打扮,是位術士吧?」
  回頭,見一名年輕少女,身著淺黃薄衫,挽起袖,髮上插著花形木簪,正提著一個竹籃,裝了滿滿一籃麝香。
  「妳應是從外地而來?」女子對她友善地笑:「看妳頗面生,又是術者打扮……」
  「我來自山城。」斐川鏡簡短地答。

  「那就在鄰國對吧?」女子理解地點點頭:「我名叫菊姬,長年在此摘取麝香向城裡的藥師們換點薄餉貼補家用…看妳似在趕路,將往何處去呢?」
  「美濃。」斐川鏡淡道,望著菊姬,只覺這女子臉色過度蒼白,又不停冒汗──不,又不像汗,像是水珠……
細看,才發現她頭髮也微微溼濡,身上衣服也是。
  「哎呀,讓妳見笑了。」菊姬有些難為情拉拉衣裙,吐著舌笑道:「方才採麝香時不小心摔了一跤,跌進水裡,這才渾身溼呢;對了,天色漸晚,美濃城今日是到不了了,不如今晚在我家住一晚吧。」
  「不用麻煩了,多謝妳,我一人找個旅店休息便可。」

  「不用見外嘛,我阿娘說要時常幫助別人,就別跟我客氣了!」說著,菊姬不由分說地拉起她的手,往近江城裡走去。
  「姑娘,真的不用……」斐川鏡蹙著眉,難辭她過度熱情,被強拉著走。
  「叫我菊姬就行,我家就在前方城內……對了,還不知妳的名?」

  「……斐川鏡。」末了,見推拒無用,只得無奈地隨她回去。
  「啊,我聽過妳!」菊姬忽然驚呼:「我想起來了,聽說有位來自山城的紅髮女術師,就是妳嗎!?」

  「山城術師不在少數。」斐川鏡避重就輕。心想這頭紅髮果然哪裡都引人注意。
  「嘻,太謙虛囉!我聽說那位術者很神奇呢,擁有強大的法力,妳一定很厲害──」菊姬眼裡閃了一閃。

  「傳言多半誇大不實。」她平靜如斯,依然淡平淡地答。
  菊姬只輕笑,不再說話。
  天色已暗,斐川鏡還在想著方才那股詭異死氣,默默走著;前方,菊姬溼濡曳地的衣裙,在一路上留下長長水痕。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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