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欲寄相思(四)
往神社的路上，城裡居民見了原秀，紛紛對他投以有些異樣的目光。
他是今年被選上的少女親人，有人在背後悄悄議論，有些狂熱之人甚至直接上前跟他道賀，稱羨他的幸運，能得神仙眷顧……
原秀從頭到尾都扳著臉虛應打發。
直到抵達神社天壇，他才憂煩地長長嘆息。
「道什麼賀呢……」他微惱低喃，臉上有著慍色，「當真是恭喜我們原家受到神仙眷顧，還是慶賀今年的犧牲者不是他們自己！？」
「請放寬心。」輕聲安撫，斐川鏡始終怡然平靜、無憂無懼。
而後站立在天壇中央，只輕閉著眼，隨即感到一股不屬於平凡人類的氣，既冷冽又兇戾，覆天蓋地而來。
莊嚴神聖的神社天壇，被污染成一片妖氣濃濁。
原秀在一旁看著她專注凝神的模樣，嬌小的身影立在寬闊天壇中，看來更顯弱不禁風，臉上不由得浮現了猶豫和擔憂。
「…把妳硬是捲入這場事件中，斐川姑娘…我真不知這到底對不對……」
她緩緩睜眼，收回心神，回頭看他：「公子何出此言？」
「他茫然憂心地道：「我甚至連那妖物的模樣都沒見過！面對這不可知的邪惡力量，卻厚顏求助，把妳也捲入了危險…妳我素昧平生，實在也不必為一個陌生人涉入危機；現在想來，芊子所言極是，我方才之舉真太過無禮冒昧。」
她搖搖首，恬淡從容的神態不改，輕笑道：「我插不插手這件事，和你有無開口求助並無關啊。」
「妳……」
「在早先前便已看見此城被妖氣籠罩，即使沒遇上你，我同樣會想辦法查清此事，只是正好你是琉香的故友，妹妹又是今年被妖物挑上，事情湊巧全碰在一起罷了。」
「斐川姑娘，多謝妳……」原秀嘆了口氣：「我的父母早逝，只剩下芊子這個妹妹，她自小體弱多病，最近又得知自己將成為祭品，受到的刺激讓身體又更差了……雖然她嘴裡不說，但我知道她其實很害怕，又不願我涉險，情願犧牲自己……而我真是沒用，竟然保護不了自己唯一的親人。」
「莫憂，芊子姑娘不會有任何危險。」
原秀點點頭，續道：「隨著日子一天天逼近，我又憂又急，實在無計可施……正好妳這時巧合來到，我老早便曾聽過琉香提起妳多次，知道妳不少事蹟，過去收服許多精怪妖物，在素來以專出優秀咒術師而聞名全國的山城裡，能力數一數二……所以，才會情急下冒昩向妳求助；只是若因此而讓妳涉入重大危險，我無論如何也都不能心安……芊子想來也是同樣的想法，才不願我進行此事……」
聽著，斐川鏡只興味地挑眉：「琉香真告訴了你不少事。」
「啊，抱歉，我沒有探人隱私之意。」提起琉香，原秀不自在地浮現赧色。「只是過去閒談時，聽過琉香提起妳而已……」
她淡淡一笑，不再答話；走到天壇邊緣，指著神社後方依鄰的山峰，輕道：「這裡，妖氣最盛。」
「妳的意思是妖怪就藏在那座山裡？」原秀訝然走近她，「可是，我沒看見什麼可疑之處，就只是一座尋常的山。」
「此處被佈下了結界。」她緩緩解釋。
尋常人類或許看不出什麼，但在她眼裡，她清楚看見這座山峰，有股強烈妖氣竄動繚繞。
「那該如此是好？」
「離開吧。」斐川鏡卻是出乎意料地答，轉身往回走。
「噯？可是……」
「距祭典尚有五日，現在心急無用。」
「唉，也是……」原秀望了那山峰一眼，也舉步離開。
斐川鏡再問道：「只是我不明白，那妖物過去做了什麼事，讓居民將他視為天神，如此誠心信服，即使提出少女獻祭的無理要求，仍不動搖忠誠？」
「這我也不甚清楚。」原秀搖首，「只曾聽城裡年老的長輩說，多年前這裡還只是一個小村莊，有次連年乾早，田裡都乾枯了，居民苦不甚言，幾乎快無法生存──神仙就是在這時出現的。」
「哦？突然現身的神仙替美濃解決了災厄？」
「正是。其實也沒人清楚見過神仙的模樣──據那些老長輩所說，只是空中忽現一道白影，只依稀見其人形，似是大手一揮，便見原本萬里晴空，忽然黑雲漫天，沒多久天空就降下了大雨，大地回春，居民喜不自勝，紛紛感激就地跪謝神仙恩典……」
「那少女獻祭之事又如何而來？」
原秀嘆道：「那次事件，讓美濃居民對這位神仙信服不已；而後傳聞那神仙因此逆天之舉元氣大傷，需休養很長一段時日才能復原，並且需要鮮活的人氣輔佐，才能讓傷勢加速復原…於是每年以少女獻祭之舉便流傳下來。」
「聽來分明是妖物欲吸取人氣為害的藉口。」斐川鏡不以為然輕哼。
「確實是有些古怪。」原秀憂心搖首，「但旱象因他而解也是事實…此舉早已深得所有人民的心，認為那神仙拯救了美濃上下無以計數的人命──這僅僅每年選出一位少女獻祭，又算得了什麼？況且我早先便解釋，他們甚至以為這些少女，也是與神仙同修，脫出凡胎的無高光榮之事……」
「神仙招雨解厄是嗎……」斐川鏡沉吟思索道，「這妖氣確實挾著冰寒之氣，透心刺骨。」
「斐川姑娘查覺到了什麼？」
她竟是輕鬆淺笑：「我心中已有數…不過仍得親眼見到那妖物。」
「要接近那妖物？妳想怎麼做？」
「五天之後就是獻祭之日。」
原秀驚訝輕喊道：「莫非妳想──」
「是的，就由我代替芊子姑娘。」
「啊…真要如此？可是這…此行不知會遇上什麼危險？原來妳說的保証讓芊子生命無虞就是要用此方法？」原秀憂急地道。
「若讓芊子前去，豈非更危險？」
「但……」
「公子請放心，我自有方法。」斐川鏡腳步不停歇地往城門方向走，「在那之前，我必須先去找一個人。」
「是誰呢？可有我能幫忙的地方？」
「那麼，我需要一位懂醫術的人。」
「要找一個醫生？」原秀萬分不解，而後指著自己道：「如果姑娘不嫌棄，我正懂醫理之術──由於芊子生來便體弱，曾被斷言無法活過二十歲……我偏偏不信，於是長年鑽研醫藥之術，就為了能讓芊子延續生命……」
「如此甚好，麻煩原公子隨我走一趟。」
「這當然沒有問題。」原秀點點頭，跟著她走出城，「只是，斐川姑娘想要醫治誰呢？」
她輕輕一笑，平靜地吐出驚人之語：
「在數年前獻給那妖物，唯一存活下來的少女。」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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