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羽衣花嫁(六)
她說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繡娘，因為精湛的繡功逐漸名氣日盛，她起初沉浸在為人縫製衣裳的成就喜悅中，但直到有天，一場意外無名火燒掉了她半邊臉，也讓她開始墮入黑暗深淵。
「當時我有一個論及婚嫁的戀人，因為這樣而離開了我，轉向別人的懷抱。」她撫上自己臉頰的疤痕，自嘲冷笑，「說什麼永遠愛我一人，還不是被我如今的模樣嚇跑。」
「更諷刺的是，他們二人成婚之時，竟然還厚顏要我替他們製作嫁衣！」武家丫頭恨聲流下淚，「而此同時，我養了多年，與我相依為命的鳥兒——文太，也在那時因病離世了……..這個雙重打擊讓我當時覺得自己要崩潰了。」
「我狠狠地哭了幾天後，努力裝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開始一如既往的生活，每天縫製嫁衣，卻抑制不住恨意，一針一線都帶著怨恨詛咒，不停不停的縫——可是就從那時起，我每晚都做著惡夢，我夢見自己變成了一隻鳥，把那些新娘都害死了。」
「那都是我一個人做的事啊，妳那麼善良美麗，不是妳的錯！不是妳。」鳥妖在一旁著急咆哮著。「我每日看著妳含淚縫衣，真的很不甘心就這樣離開妳的身邊，我就想……能幫妳一點就好了；那些害妳傷心流淚的人，我絕對不要放過她們！她們根本沒資格穿上妳做的嫁衣獲得幸福——」
至此，斐川鏡也明白泰半。
是武家丫頭黑暗的內心執念，餵養了對她懷有深刻情感死去的鳥魂，轉而成為害人性命的妖物。
「是我的錯，文太，是我的怨念造成的。」武家丫頭抱住了鳥妖，嚶嚶啜泣：「不要再害人了！對不起，對不起，文太………」
熱淚從臉上蜿蜓而下，滴在鳥妖身上，忽而莫名亮光一閃，鳥妖身形一變，原先暗黑猙獰的外形變成了一個普通溫馴的鳥類模樣。
「啊，你恢復原來的樣子了！」武家丫頭欣喜驚呼，「這才是…..文太你真正的樣子啊！太好了——」
斐川鏡默默看著他們，解開了對鳥妖的咒縛；已然完全是鳥形的文太輕盈地拍動翅膀盤旋在她們周圍。
「回到你該去的地方吧。」斐川鏡輕聲說。
文太又靜靜盤旋了幾圈，似是戀戀不捨，最後停在武家丫頭肩上，逐漸消失不見。
「文太……」她伸手欲觸碰，卻抓了滿手空氣，失落地僵住了動作。
同時，斐川鏡發現她肩上沉重的妖氣，已然消失無蹤。
「謝謝妳，對不起。」武家丫頭朝她深深躹躬，低聲懺悔。「是我的怨念害死了她們，我不知如何彌補我的過錯，真的對不起！」
斐川鏡將心中疑惑問出口：「妳如何能發覺這些事件與妳和文太有關？」
「因為，每當我做著自己化身為鳥害死別人的惡夢時，隔日那些新娘就真的死了…….我很害怕，我覺得自己就是那隻鳥；而文太，時常聽我訴苦，是隻有靈性的鳥，是我最好的朋友，一直到上一個新娘死去時，我才漸漸確定了和文太的關聯…..說到底，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她顫抖不已地握住自己的手，「我已經不想再這樣下去了，我真的很怕，怕自己變成了妖怪——」
「妳能自己清醒自覺也實屬不易，文太也因妳才能恢復自我而解脫。」
「可是，因我而死的生命卻怎樣也不能挽回了。」武家丫頭掩面痛哭。
「那麼，就用妳的雙手來贖罪吧！」斐川鏡輕輕握住她的手，「再次用妳的手，縫製出讓人幸福的嫁衣。」
「我….我還有資格嗎？」她愣愣地抬頭輕問。
斐川鏡回以溫柔的鼓勵微笑：「可以的，也必須要做，這是贖罪——今後讓穿著妳縫製的嫁衣的新娘們，都能迎向幸福。」
「…..我，我會的，謝謝妳。」她垂下頭，落下的熱淚彷彿宣誓了決心。
＃＃＃＃＃
數日後。
「這幾天還發生了這樣的事啊。」
紫蒼堂與斐川鏡漫步在城邑，準備前往城外那荒道男子所在的破廢小屋，她提起了鳥妖事件。
「嗯，都說妖物力量強大，但我看來，人類的執念也不亞於這股力量…..竟然能化作那樣的陰暗妖物傷害人命。」她有些感慨，而後像是想起了什麼，抬頭望向他：「堂，有件事……」
「妳是想問她的臉上傷痕能否消除是嗎？」他了然於心，輕笑。
「是呢……」怎麼他都能明白她心中所想呢？斐川鏡眨著眼，望著他一派的笑臉，心頭輕輕悸動。
「要完全除抹是不可能的，不過也許可以試著稍微淡化一些。」紫蒼堂思量著，迅速在腦中閃過數種配方，隨後對著她笑：「不過妳還是一如既往的善良。」
「我只是隨著心中想做的事而已。」她坦白說出心中所想。
善良什麼的…..她其實並不確定這樣做是否正確；正如武家丫頭所說，那些死去的人命已無法挽回，她確實是殺害了多條性命，但自己對於這樣的罪魁禍首，竟也無法真正的怪罪，更多的是同情。
也許正如荒道男子所說，她過於天真——
「鏡。」紫蒼堂正經低沉的聲音忽地讓她心一震。
他停下腳步，認真看著她，雙手驀然捧住她臉頰向他拉近，「善良又堅強，遇到險阻也不改變初衷，正是妳最大的特點，不要懷疑自己一直貫徹的信念。」
她怔愣地望入他的眼，幾乎要陷溺其中；不可思議的熱度從他碰觸的臉頰慢慢滲入心裡，泛起漣漪，心跳吵鬧個不停。
「……懂了嗎？」末了，他唇邊勾起溫柔的笑。
「…..嗯。」她輕應，別開目光，似要驅散這氛圍地轉移話題道：「這幾日，那荒道男子最近狀況如何？」
「傷勢已恢復大半，人的狀態是穩定，但…..」紫蒼堂略略皺起了眉，「那把刀，似乎開始有點不太對勁。」
「難道是封印要被破除了？時間比想像中快…….」斐川鏡凝神思量，看來一般的封印術無法有效起作用。
「看起來十之八九，確實有這徵兆。」
談話間，兩人已來到荒廢小屋前。
緊接著看到空無一人的屋內，讓他們皆訝然睜眼。
「這….他離開了？」斐川鏡走進屋內，心中有不祥預感。
「……不。」紫蒼堂環視著比之前更加散亂的屋子，沉聲道：「他無意傷害無辜的人，也知道自身情況，必然不會無端隨便離開。」
兩人對望一眼，已明白對方心中所想。
想必是她設下的封印已被解除，荒道男子可能又被那刀控制了心智。
「必須趕快找到他。」她嘆息道：「我們分頭尋找吧！」
「嗯，不過他現在的狀況很危險，千萬要小心。」
紫蒼堂嚴肅叮嚀道，與她往不同方向離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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