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魂縈夢牽 (四)
斐川鏡身形踉蹌摔落湖面下，卻沒意料之中的撲面溼身，只感覺身體不斷向下墜落，眼前一片漆黑虛無。
難道這湖面也是幻像？她在飄浮間冷靜思考。
不，不對…若沒料錯，這裡定是與現實的連接空間——而那現實的一端，必是屋外那片冰海汪洋。
心念一定，立即凝神以對，兩指捻夾咒符輕喃，咒唸一出，周身立即現出光芒，照亮周遭；手中咒符幻化翻飛，結成法陣，隔開空間。
瞬間氣息驟變，感覺身軀不再下墜，仍然寂靜的空間中，透出一絲詭譎。
「妳倒是出乎我意外的有點本事！」忽地響起的清冷女聲，幽幽迴蕩耳邊，卻分辨不清從哪個方位傳來。
斐川鏡纖指一彈，彷若燭火一般的光芒在手中點燃，照亮了這異空間；她氣定神閒環顧周遭，輕道：「妳引我來此，必是有事相告，既無加害之心，就不必故弄玄虛了吧！」
「哼！」一聲冷哼，一隻冰冷無比的手猛地架上她頸脖，「該說是妳過度自信，或過份愚蠢呢？」
「若妳欲加害於我，有無數機會可出手……不過若我料錯，即便是現在———」斐川鏡話鋒轉冷，低喝一聲，手中咒符翻轉，忽現火光，猛地朝面前一擊，只聽得痛呼一聲，重物摔飛倒地。
「…即便是現在，妳也傷害不了我。」她收手，望著面前的豔麗女子。
「妳…究竟是誰？」
隨著話音一落，空間忽地放亮，斐川鏡望著面前的女子，正是方才在夢境中所見之人，唯一不同，是該是人類的雙腳處，有著魚一般的大尾鰭。
「果然…是人魚啊。」她輕喃。
這上古便存在的傳說精怪，今日竟有幸一見。
「…為什麼妳要出現？」人魚幽幽低語，又悲又怒的碧眸瞪視著她，「為什麼要打擾我這樣平靜幸福的生活？」
「妳所謂的平靜幸福，是人妖殊途、以夢境困住魂魄，與妳在創造出的虛假空間生活、時日漸久，身為人類的他會承受不住靈體分離而導致魂散體衰而最終死去的…幸福假像？」她輕輕地說，卻殘酷無比。
「沒有！不是這樣……」人魚激烈辯駁，捂住心口不住喘息，「我沒有要他死！我不想他死…我只是…只是想要他陪在我身邊，哪怕只是多一天——」
斐川鏡看著她悲切模樣，明白她對男子用情至深，仍不得不冷然開口：「但是，這樣下去他會死的。」
人魚深深一震，不想接受似地連連搖頭。
「妳知道的，妳比誰都明白這結果。」斐川鏡向前一步平靜與她對視，「妳知道再這樣下去他即將走入生命終點。」
男子已沉睡多時，魂魄若再不回歸，連身體也會逐漸衰滅而亡。
「…我真的不想離開他，我真的真的好想跟他永遠在一起！」人魚掩面低泣，「為什麼愛一個人卻無法與他長相廝守？只因我是個妖！？無法擁有愛人的權利？」
人魚抬頭不甘心地怒喊：「妳能明白我的痛苦嗎？不能的吧？妳有像我一樣刻骨銘心的愛過嗎？若愛一個人要忍受如此痛苦，還不如永遠不要遇見！」
悲痛的怒吼聲響徹空間，彷彿空氣都為之震動。
「妳說的沒錯…我無法體會。」斐川鏡嘆息似地輕語：「但是我並不認為沒有好的結果就不如不要相遇——因為有缺憾，才會懂得珍惜曾經擁有過的、盡力去試了，即使最終不是自己想要也不會有未做的遺憾、就算是悲傷的結局，但過程中的美好也會成為心底深刻的美麗回憶……」
人魚怔怔聽著，又默默流下淚。
又是一個為愛執念過深的妖。斐川鏡忍不住想著，這趟旅途一路走來，鬼魂也好，妖精也罷，人類亦然，總是一再為情愛執念…她不懂，也未曾經歷過這樣的情感，卻無法不為這樣的深刻感情嘆息。
「我啊，已經偷偷關注他好久好久。」人魚目光飄忽，憶起從前般輕輕笑了，「我每天都在海裡等著他，只要每天都能看到他一眼也就夠了——當時我真是這麼想的。」
「但是，直到那天……」人魚冷冷扯起唇，「我愈來愈貪心，每日短短的觀望已漸漸無法滿足，我偷偷地跟他回去，看見他與另一個女子親密來往，我頓時嫉妒得要發狂！我無法忍受看見這些。」
「那場暴風雨造成船隻翻覆的意外也是妳所為？」斐川鏡接著問。
「不是，那真的是場意外。」人魚緩緩搖頭，卻苦澀地揚起唇角，「但那是個契機——我當時救下了已經昏迷的他，本應就如此結束，但看到我日夜所思念的人就在身邊，我不想回到過去那樣，只能每天偷偷看著他的日子！一想到他對別的女子柔情蜜意，我就恨不得讓那個女人消失！」
聽至此，斐川鏡也明白了：「果然梨花身上的病瘡也是妳造成的。」
「是的，是我。」人魚惡狠狠地恨著聲：「憑什麼她可以得到我永遠都無法獲得的愛情？我真的好不甘心啊…我想要取代她，想要讓我愛的人永遠能像愛著她一般的愛著我！」
「所以妳設下了這個幻境，困住他的魂魄，讓他深陷這個美好卻虛幻的夢境裡……」
「我知道人的魂魄不能長久離體，我原本…只是想要和他待個幾天，真的！可是後來…後來我愈來沒辦法放手，他是那樣溫柔地愛著我，只愛我一個人，我可以獨佔他，永遠的和他在一起——」
「建構在虛幻世界的感情不可能有永遠。」斐川鏡冷靜又犀利的話將她拉回現實，「相信妳曾多次探視他沉睡的軀體，妳也知道他的生命力一點一滴的流逝了，他的魂魄再不回歸，他就……」
「住口，別再說了！」人魚激動地阻斷她的話，「別再…說了……」
她頹然倒地，掩面痛哭。
「讓他自由吧，回到原本屬於他的世界和生活。」斐川鏡蹲下身，安慰似地柔聲勸慰，「…只是梨花的病，希望妳能告訴我治癒的方法。」
人魚顫抖著抬起頭，望著斐川鏡空靈澄淨得不可思議的大眼，悽惻地笑了起來…邊笑邊流淚。
接著右掌一翻，一個通體碧綠的玉瓶出現在掌心。
「他的魂魄在此，妳應該有辦法讓他回歸的。」
斐川鏡接過，有些疑惑：「妳呢？」
她仍輕笑著，搖首，碧眸裡有著悲愴的堅決，而後身軀一震，周身散出碧光，接著從口中吐出一個晶瑩的粉白玉丹。
「這是……？」斐川鏡訝然脫口：「莫非這是妳的……」
「將此物讓她服下，她的病瘡就可痊癒。」人魚阻斷她的話。
斐川鏡皺起眉望著手中物事，「為何要如此？妳若沒了這內丹，將會無法維持人形，甚至——」
甚至消散於天地間……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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